鄉彥秦軍門榮陞將軍,昨日率妻兒返鄉祭祖;縣長特約見慰勉……    


          坐在湖畔柳樹下,看著報紙,淺淺笑了一下,時光回到我接母校指揮官時,軍門陪著校長聽簡報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本部前身乃黃埔軍校教導團,首任指揮官係先總統 蔣公。……下轄步、戰、砲、通、運等,編制官兵計三千……」溽暑的鳳山,宛如高溫的火爐,電風扇吹出來的熱風,更使斗室熱氣沸騰。汗水順著背脊潺流而下,眼前這位黝黑、幹練,眾人聞之戰慄的長官,滿臉汗水不忘筆記要點,並頻頻點頭示慰。見此光景,站在他身後的軍門向我偷比一下過關手勢。此時,這位不苟言笑,任軍團司令時,不到半年幾乎讓司令部參謀盡得胃病的長官,難得露出笑容,緊繃的空氣總算稍得鬆弛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狀況三生效後,本部即擴編為重裝師,預計二週恢復戰力,……」我胸有成竹,卻不知為何有點沉重地報告著這一段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等一下!二週?秦處長,我記得你給我的簡報是五天恢復戰力;怎差這麼多?」未等我說完,校長邊擦汗邊轉頭詢問軍門!但見眾參謀一陣騒動,惟恐被問及;軍門更是狠狠瞪我一眼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報告校長!依作戰計畫及兵推均是五天恢復戰力!」軍門趨前併腿回應,清脆小皮鞋聲在午後炎熱空氣裡特別響:聽得出他很生氣;氣我捅出他心底也認同,只是不能捅的馬蜂窩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指揮官——」校長回頭等我答案!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報告校長!之前數據均是紙上談兵……」我隨即轉身打開公文櫃,取出我實地、實作,模擬實戰,以統計學推算出來的數據呈給校長。「……兵法有云:多算勝,少算不勝,且以啟用 633 動員補給庫為例:之前兵推均以補給線 117 道屬專車、專道、專用、且無敵情來推算;但本部之推算是算及 117 道空中有敵機干擾;路上有災民、友軍爭道;敵特工破壞阻絕;動員車況不佳;停車位及動線混亂,乃至補給庫受損等……」我越說越起勁,難得遇到這位不諱疾忌醫的長官,此時不說,更待何時;此不僅攸關職業軍人的責任,更攸關國家的安全!至於這個馬蜂窩將帶來多少風暴……我已無心理會;兵者,國之大事,豈能粉飾太平!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當晚軍門醉醺醺地到我指揮部,大吼:「什麼意思;我們都是紙上談兵!你要害死多少人?這一搞,所有計畫統統要重寫!你要害死多少人又要通宵加班了,更要命的是:怎麼寫?誰來寫?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強?」見他又去應酬廝混,不禁動氣: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如此嚴重不實的資料,你之前不也認同?你們每天在加班,加什麼班?還不是一些表面虛功!」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對!就你確實;我表面虛功!」軍門高聲吼著,鼻孔擴張著,滿臉通紅,窗外樟樹上的宿鳥驚叫亂飛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老弟!這麼晚了,有什麼事明天再談可以嗎?都是上校了,好意思嗎?」一心想跟軍門爭將軍缺的商海功處長,不知何時來到門口,略胖的身影,投射在壁上的中堂,極其滑稽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碰」一聲,軍門看到死對頭,識趣地帶上房門恨恨離去,差點碰到商海功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自命清高!你能幹到上校指揮官還真是祖上有德!」遠遠傳來軍門不滿的聲音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想到此,忍不住撥起手機:「軍門!猜我在幹嗎?正在看你榮陞將軍返鄉祭祖的報導……——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好了;好了,什麼將軍,有什麼好看,若非你自命君子,早比我陞將軍了!……好小子,怎知我陪司令公子到歐洲玩?對了,你順便向世勇致個歉,他德國回來的聚會我就不參加了。對了,上次掛你電話很抱歉,其實我也不認同校歌要改……  


 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民進黨立委資詢陸軍官校校歌「黨旗飛舞」,黨國不分;且現行軍歌大都有「中國化」之嫌,國防部答應立即檢討……  


 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豈有此理!國民革命軍發源於何處?何謂歷史?真實呈現就是歷史!照民進黨理論,那奧地利源自奧匈帝國的國旗早就要換了;法國源自古羅馬執法官束棒權標的國徽更早就要改了!你們這些平常不讀書,只會走夫人門、提皮包的將軍,一碰到政客不是說不出個道理來,就是一味迎奉!他們不會說;你到底也是個博士,怎跟他們一樣!」丟下報紙,我氣得打電話給在國防部的軍門,似乎把一股怨氣都吐在他身上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你有本事,你來說啊!你已經退伍了,還管這幹嗎!坦白說,誰當政我就聽誰的;這不就是軍隊國家化?」那端軍門語氣明顯的不耐煩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虧你如此沒骨氣!這種荒謬作法也只有你們這些沒骨氣的將軍受得了!」我幾乎失去控制,對著這位數十年同鄉大吼!


 


        「對!你有骨氣!又怎樣?成王敗寇,本就這樣。你清高,請問你能挽回大局?再不客氣講,我能風光返鄉祭祖;你能嗎!這就是世道!你自 許君子,但別忘了君子欺之以方的代名詞就是豬?怪不得燕婉把你的孩子改姓不說;還鬥得你毫無招架之力?話該!可惜當年死守釣魚台案取消 …… 」軍門似乎氣爆,電話那端聽出他在摔公文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至少我敢去死守釣魚台;你呢?」他不提釣魚台還好,一提到不禁想起當年他那種心態,不由火冒三丈大吼: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「 王于興師,脩我戈矛!你泥? 」 —— 那應該是在簡報事件後約半年吧 ……  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五月三十日 布衣居士倪振金寫於古風草堂


將 軍 令 ( )


        釣魚台主權再啟爭端,中共強硬表示:釣魚台自古屬中國領土;解放軍更清楚表態:寧失千軍,不失寸土!我外交部呼籲和平處理此事……      


 


         「報告指揮官!電話紀錄!」盯著電視正在痛罵政府軟弱之際,少校訓練官陳昭榮拿著電話紀錄進來。心想:到底什麼事?拿起電話問人脈廣泛的軍門:


        「什麼事?電話紀錄要我到總部開會?」


        「不知道;我也有!會不會是你一天到晚罵政府;捉你去槍斃,哈——對了,明天一早車子來接我!」這小子從來不吃虧!


         第二天下午,一進總部會議室,就覺不尋常,不到十位的與會者都是上校級主官,主席座位背後更貼著鮮紅大字:「本次會議絕對機密!」見此光景,眾人不免犯嘀咕;連一向玩世不恭的軍門也嚴肅起來。


        「總司令好!」憲兵大聲敬禮!什麼會議,竟由總司令親自主持會議?我心裡想著。


         「軍以戰為主;戰貴有備!有關釣魚台事件,相信各位都很清楚,本部擬案:編一特遣隊死守釣魚台,引起國際視聽,爭取政府談判空間。所以特遣隊的指揮官必須受過特戰訓練;更必須有成仁之準備。各位都有家室,我不想用命令,不知那位志願擔任此次任務?我只能以母校門口壯語:貪生怕死莫入此門相勉……


        總司令啜了一口茶後,開門見山說出這個眾人意想不到的事。一時間,大家面覷無言,軍門更是直盯對面柱聯不語,那是子靖先生的真跡,聯語錄的是林則徐名言:


            苟利國家生死以 豈因禍福趨避之  


          「這不急,一時要各位決定不容易,決定後休假一週,辦好交接,交代後事,即至總部向參謀長報到!」總司令深沉地說著,轉向主任,示意他發言。


         「各位都是本軍特選優秀幹部,軍人以身許國,本就應有為國犧牲的心理準備;家屬我們更會破例從優撫卹……」主任委婉的說辭,此刻卻極其模糊,眾人各想心事,空氣似乎凝結起來,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……又一分一分地過去……


        「報告總司令!王于興師;脩我戈矛!職願率本部死守釣魚台!」想起詩經「無衣」,我眼眶泛紅霍地挺立;突然想起孩子們!


        「好!好;但這可是有去無回的任務!你想清楚?」主任溫和地說道,一口台灣國語,聽得出充滿欣慰及鬆一口氣的心情!


         「一寸山河一寸血;寧失千軍不失土!只希望職等成仁後能入祀忠烈祠……」說到此,似乎看到孩子們在撒嬌及向他同學示傲,最後竟不由地啍起在陸院受訓時最愛唱的楚辭「國觴」:  


       


  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遠;帶長劍兮挾秦弓,首身離兮心不懲。……子魂魄兮為鬼雄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 參謀長見狀,起身示意我停止;但隨即被總司令阻止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   看我們英勇的戰士,血染山河,誓死保國……  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 或許受到感染,先是坐在我身旁空降旅的李國靖學長,這位當年特戰 63 總隊的袍澤跟著哼唱軍歌「赴戰」,最後大家都不約而同站起來怒唱,總司令見狀,呆坐在位,似有無限感慨!


        「貪生怕死莫入此門;升官發財請走別路!請各位學長高唱校歌為指揮官壯行!」原本不語的軍門,突然引吭校歌: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   怒潮澎湃,黨旗飛舞,這是革命的黃埔!主義須貫徹,紀律莫放鬆,預備作奮鬥的先鋒。打條血路,領導被壓迫民眾,攜著手,向前行,路不遠,莫要驚。親愛精誠,繼續永守,發揚吾校精神!發揚吾校精神!  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 一時間,原本嚴肅的會議室竟宛如太子丹為荊軻送行畫面,引得室外憲兵頻頻探究! 會後,眾人在總部享用了豐盛的晚餐:貴妃雞、醉蟹、無錫排骨、紅燒魚翅、糖醋黃魚。主任特別端了杯紹興酒:


        「各位,菜普通,但這伙房可是台北中泰賓館的大廚,來,咱一齊敬指揮官!」


         當夜,我與軍門連夜驅車南下。出總部營門時,李國靖學長早已帶他傳令併立門口,倏地舉手向我軍禮送行,肩上三顆梅花閃閃發亮,昏光下,見他早已淚流滿面,我強忍淚水回禮:


         「謝謝學長!請學長保重!」乘著酒興奔唱: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    豈曰無衣?與子同袍。王于興師,脩我戈矛,與子同仇……  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 一路上,軍門閉目不語;我則是百感交集:年少輕狂時,抱著多少燕趙男兒的抱負,隻身到這國民革命軍的搖籃;又挑選戰鬥兵科中最艱苦的步兵,一心只想當個手握兵權的指揮官;怎知在情場上卻是傷浪累累,尤其是婚姻。有時在想,難道真有因緣果報?不然以生性重情重義,視家人重於自己,帶著孩子家人出遊即為人生至樂的個性,為何卻遇到青雯這種人?戰死沙場倒不失一種歸宿,也圓了當初的抱負,只是不捨孩子,心疼孩子……


        「你神經病!幹嘛去?」車至后里收費站時,軍門終於吐出話來,滿口酒氣。
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去!誰去?對了,你不是高唱校歌壯行?」


        「真不知要說你清高?還是白痴!在那場合,……你幾歲了?還如此情緒化!你怎麼向青雯說?可別又要我去溝通;我怕死她了!」看得出他很生氣。望著車外斑斕的燈光,心想還能看幾回?尤其是;怎麼向青雯啟口?想到這裡,不由倒抽一口涼氣。駕駛小張繳過票後,偏過頭來,一臉納悶:「報告長官:能請問……


        「這裡有你說話的份?再多嘴,把你編進特遣隊!」小張話未玩,就被軍門一陣搶白,嚇得他閉嘴不語,我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。


        「你沒看到當你站起來時,多少人暗爽;希望王金平巡視釣魚台案能成立,留你一條小命!」軍門又再度閉目不語,不久即打起鼾來。……    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 「我再說一次;反正誰當政我就聽誰的;更改校歌有何不可!」


        軍門幾乎是用吼的「碰」一聲掛掉電話;打斷了我的回憶!拿著電話,心痛如剮,有一段時間不接軍門電話。 想到此,才發覺天已暗沉,湖畔薄霧輕纜,發動車子,逕向延平郡王祠馳去,雲霧中引吭:  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  當年萬里覓封侯,匹馬戍梁州,關河夢斷何處?塵暗舊貂裘,胡未滅,鬢先秋,淚空流!此生誰料,心在天山,身老滄州! 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中華民國九十六年五月三十日 布衣居士倪振金寫於古風草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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